Mr.逸先生

下城区捡垃圾属鼠。
天火厨,天红天激推。

【天红】今晚出去吃

    

  ○旧文《今晚没得吃》的精神续作,为什么说精神续作呢,因为我对角色的理解和对我cp的理解都有了很大变化,和前文会有很多地方对不上。——没看过?合集里有。不看也无所谓,那篇写挺差的,黑历史。

  ○前方预警:流水账,不好笑的梗。下次写文再不打足草稿我就是狗。

  ○世界观不重要。(反正大家都在缝,我也承认自己缝了)就挺不正能量的吧,是牢骚和黑色幽默的集合,一篇小品文。作者是中图人因此本文的我cp完全就是一对中图的苦逼大学生情侣。

  ○cp向同人,天火/红蜘蛛。斜线无意义。

 

   

  ——正文——

  

  

  “等我们将来买了房子,坚决不能买这种……这种家具!”

  红蜘蛛说出这话的时候天火正在用力拖地。他低着头,和地上一块辨认不清的像口香糖又像地砖装饰的东西战斗,对红蜘蛛的发言只能回以一个混沌不清的鼻音。

  “你有在听吗?”红蜘蛛问。

  天火扭头去看,看到红蜘蛛正在拿抹布擦着镂空雕花沙发的扶手,他的手指套着湿抹布,塞在某个镂空的地区。

  “虽然平时也没人去看它,但是到需要打扫的时候还是得打扫它。”天火说。他带着思考时的神情说的话听上去容易带点哲理味道。

  “我累。”红蜘蛛抱怨:“为了帮你擦这玩意儿,我得一直弓着腰。”

  于是天火给他拿了把小凳子,还在红蜘蛛的不满声里帮忙捏了捏他的腰。天火下手时并没有产生什么凌乱的想法,不过觉得头脑内部白如墙纸。没滋没味的一年过去了,他和红蜘蛛两个人都变得像干巴巴的橘子,提不起来多少干劲,甚至懒得再在任何意义上用舌头和嘴唇打架。天火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如果突然感慨“还得重复几百万遍的洗脸刷牙收拾装甲生活真的好辛苦”,恐怕红蜘蛛只会感慨一声“你有病”,而把他俩角色对调一下,天火可能也会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你有病。”

  “我也挺累的。”天火在拖完地,和红蜘蛛一起软在沙发上时突然和红蜘蛛说。这话不是抱怨,也不是撒娇,纯属临时的有感而发。他知道红蜘蛛依然在忙活他的社团工作,而自己的生活也在代写论文和家教工作里白开水般流了过去,日复一日的琐碎重复的日常像一小支不小心滑进装甲缝隙的什么植物的叶片。

  “不,是发霉的面包。”红蜘蛛十分不赞同天火的这个比方:“叶片至少能让人感觉痒,你这是不当比喻。”

  天火笑了一下。倘若换成别人他可能还有些争执一下“我觉得我的比喻很好”的冲动,但是和红蜘蛛凑在一起时他感觉自己的脾气仿佛早被红蜘蛛磨圆了,他早早已经学会少和红蜘蛛计较,这保证了天火的长期火种频率正常,也在天火极度嗜甜的情况下协助保护了他的血压高度。

  “说到点心啊。”天火说:“我记得我们冰箱里还有一个。”

  “给我切一块。”红蜘蛛说。

  上一次夜里吃不着东西的悲催经历有效地提升了他俩对冰箱的关注度。天火爬起来,去冰箱里找那剩下的半块涂过香油的齿轮蛋糕。冰箱的打光下它的外表看上去依然挺可口动人,而天火凑过去细细看看,却发现蛋糕上已经多了些锈蚀的痕迹。

  它不能吃了。天火一瞬间觉得格外难受。这可是蛋糕。在他们没看到的地方,这东西悄悄地已经过了赏味期限,安静地腐烂掉了。出于困窘出身导致的对食物的执念,他盯着那块蛋糕,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抹了一下香油,然后往自己嘴边送了过去。

  它确实不能吃了。散发出异味的油让他确信了这个事实。天火只好苦着面甲,把它从冰箱里清除了出去,让它软软地啪嗒一声落到垃圾堆里。

  “怎么回事?”红蜘蛛在那边问。

  “它坏了”这三个字不知为何天火没法说出口,他模糊地想起来这蛋糕是红蜘蛛订的。他仍然记得当时的天火问“普莱姆斯啊,你是怎么订到它的”,红蜘蛛则迅速快言快语回答“打电话”。——他们两个都没有吃完那个蛋糕。平时都没有认识到它的赏味期限,到它终于啪嗒一下子过了赏味期限然后腐烂掉了却突兀地感到悲哀失落,这感觉或许可以被称作是一种贱。

  “阿红。”天火想到这里,有一种像电火花一般的感情突然狠狠撞了一下他的线路,他把装着那块蛋糕的垃圾袋轻轻一提,用一种听上去欢快了一些的口吻,亲切地说:“我们今晚不如出去吃吧。”

   

  

  虽说做了这样的决定,他们两个却都没决定好该到哪里去吃。说是出去吃饭,倒是先从逛街开始,红蜘蛛在挑王冠外形的面甲贴膜时天火就在盯着商店售卖的阶梯形滴漏看。他还是个幼生体那会儿经常去商店里盯着阶梯形的漂亮滴漏幻想和发呆,一滴滴流掉的形状不一的豆豆状绿色液体就能让他在读书学习和工作间隙的一小时休息时间内变得放松许多。他还记得他幼年时期的滴漏上贴着一张Q版的西梁丸人海报,那西梁丸人是多萝西,而现在《多萝西》¹已经退出了塞博坦的书架。或许是因为书中提到的流淌着香油的河还有长着能量块的树让自觉没办法让塞博坦变得如此富庶的御天敌觉得害臊,于是通过解决让塞博坦人无意义妄想的源头解决了这个对自己统治能力的质疑问题。

  通过货架立在滴漏后方的镜子,天火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身材高大的塞博坦运输机,如同流水线刻划面部时微微手(好吧,力臂)抖造就的略微下撇的嘴角,额头处还有他上一次用修理刀修理头饰时一个手抖而随着一小块白漆被刮掉从而露出的一部分灰色的原生质。

  “你看。”红蜘蛛抱着一只玩偶兔子凑到天火身侧,天火低头看了看,问红蜘蛛:“玩偶?你是想把它买回家吗?”

  “就是想给你看看,因为它是染色的石油兔子!”红蜘蛛咧着嘴笑了笑。他把兔子玩偶身上披的一小块布制装甲掀起来给天火看,披着一身白色装甲的兔子现在能叫人看出来了,本质原来是一只披着白色外甲的小黑兔。

  天火有些不舒服,他讨厌任何人暗示自己的下城区出身,那往往意味着后续会有一连串的羞辱,但吐槽自己的伴侣“你在暗示什么”未免显得自己过分敏感且不解风情,他也不愿在这个日子里跟红蜘蛛计较(也许。虽然他在其他日子里也这样自我安慰了不和红蜘蛛计较)。天火感觉自己额头处的某根电线跳了跳,倒还是抱了这只石油兔子再帮红蜘蛛付了钱。天火抱着那只看上去不怎么高兴的石油兔子玩偶,跟着面甲一侧贴上了闪闪发亮撒了亮粉的皇冠贴纸的红蜘蛛出了店。门口的投币小木马上坐着个幼生体摇来晃去,“我要上学校”的歌声飘在风里,混合着不知道哪家小摊散发出的烤能量糖的香味,格外怀旧。

  “我也就只有在这罕见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过了能被称作幼生体的年龄了。”红蜘蛛说。

  “或许还有被社团工作和学分累成狗的时候?”天火调侃。

  “嗯,不,累成猫。那些时候我往往感觉自己像个抓了一晚上电子蟑螂遂光荣累瘫的老猫,现在我感觉自己至少还是个人。”

  天火觉得有点想笑,却又觉得为这个笑了显得不太地道。

  “我们没有伐木但不影响我们老是很累。”天火说。

  “这就意味着we are old family。”红蜘蛛接茬。

  天火笑了一声。烤能量糖的味道还在空气里弥漫着,挺勾人能量转换炉里的馋虫。

  红蜘蛛比他走得快些,在他身前先一步发问:“我们今晚该吃什么?”

  天火差些就把“随便”这两个字说出口。但他想了想,自己确实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于是只能尴尬笑笑,说:“这样吧,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如何?”

  红蜘蛛在他身前走着的时候并没有回头,天火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那个微笑,不过他可以断定,在那一刻空气里多了些尴尬的气味。

  

  

  这个世界上最难办的事之一大概就是两个人一起吃饭。

  假若是一个人的时候,那怎么样都好办,随便往锅里丢点材料炖出东西来,煲一锅汤或者煮点粥,就可以慢慢地喝上一晚。天火很擅长做汤和煮粥,随便几种材料丢到锅里就能整出些可以让人下嘴的好物,哪怕是被常规塞博坦人认定为不能吃的东西,红蜘蛛和天火自己都心知肚明他的这项技能来自于某些吃不饱的年岁里对吃得好点的一些奢求,不过平时他们往往都还算默契地不会提这一点——天火将在那个街区的全部人生经历视作苦难甚至耻辱,他不愿意被人揭起伤疤——好在红蜘蛛在这方面是个还可以的人,他通常会把话题放到天火做出来的东西还算好吃上头。但是天火臂弯里的那只染色石油兔子又开始找起不是,天火思考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已经被生活的琐碎磨平了弧度,或者他们两个都被生活的毛刺扎得情绪毛躁所以总得有人非要在自己的伴侣身上找点小不痛快才好。

  但天火又忍不住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他忍不住觉得是自己过分敏感,像个从小县城(虽然实际情况要更糟)爬出来于是自卑无比一踩到相应雷区就玻璃心碎一地的人生loser。

  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winner。天火又有些悲伤地想,而且别人这么说其实我都没太有所谓,不管是重卡把我一眼划进搬运工,还是显微镜说我可能不懂数学……

  但偏偏用开玩笑口吻拿染色石油兔子比喻他的人是红蜘蛛。和他已经谈了一段时间恋爱的伴侣,和他在晚上一起挨过饿的红蜘蛛。

  他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他的火种舱里挠。

  “去吃这家?”红蜘蛛拽他一下,把他的思维从胡思乱想伤春悲秋里拽回现实。他低头看,红蜘蛛拿蓝色的手指指着一家麻辣烫的店。

  “真要吃这个吗?”天火不由得问。

  “那就算了。”红蜘蛛说:“那换一家。要是实在选择困难症犯了咱就去吃KMC。”

  “如果一定要吃麻辣烫也不是不可以……”天火思索了一下以后说道:“这家店的鲁可米甜果冻甜得刚好。酒也不错。”

  他舔了舔嘴角,他现在有那么一点点想来上一口酒了。这家麻辣烫店在学生中间出名一是因为便宜管饱,二是因为它卖的酒味道很独特,是那种味道突地一下子直冲鼻孔的酒。

  “去麻辣烫店吃这个有点怪。”红蜘蛛歪着脑袋:“我感觉你在将就我。”

  “好吧。”天火说:“那就换一家。我听你的。”他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柔和,但他总觉得红蜘蛛有点不爽地瞪了自己一眼。

  他在想红蜘蛛有没有把“好吧,这个吃了还不错”的态度当成挑衅,毕竟“这个我可以吃”和“这个我很想吃”中间差得有点多。他现在有点后悔晚上出来吃这个建议了,如果是在家里,大概率情况就会是天火报一遍冰箱里的食材名,然后红蜘蛛琢磨一会儿,提个主菜的建议,接着天火就可以下厨了。

  而现在他们依旧走在街上。

  

  

  他们在街道走过,路上关掉的店铺数量比预想中多,万事萧条不只存在于消失的多萝西。红蜘蛛逐渐变得焦躁,他的涡轮发动机狠狠地点在地上,哒哒哒哒哒地清脆响着,和天火咚咚的涡轮发动机点地声一起凑成一阵焦虑的鼓点。天火不说话,他不想注意街边关着的店铺都有的卷帘门,于是暂时看了一会儿远方街头的路灯,一只鸟停在上头,它的羽毛发亮,使它看上去像一颗湿漉漉的星星。

  红蜘蛛翅膀处红色的那一部分涂装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摇动,他变得焦躁,上一次天火看到他这样晃翅膀是在学校话剧节。他被红蜘蛛硬是揪来一起参与话剧表演,红蜘蛛在台上临时忘了台词,举着手杖像施法一样对着天火的脸摇晃,天火反应还算及时,颔首单膝下跪加戏“是微臣有负陛下”,这一幕才算有惊无险地翻过去。红幕落下来时的红蜘蛛,机翼也就像现在这样抖动。

  “其实我现在说我们不如都回去吃吧,我不想出来吃了,我们就都下得了台了。”天火想。可他捏了捏自己怀里染色石油兔子的小脸,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吃烤能量块吗?不,我不想吃烤的。吃冰沙吗?不,怪冷的。吃粥吗?不,那不如我自己做。

  两人激烈用眼神交锋一阵,最后还是一如既往由天火妥协。只因路已经快走到尽头,再这样挑三拣四地也要走更远的路去找店有些不值得(早知道如此他俩就骑电驴出来了),红蜘蛛的耐心也差不多和路一样被磨到见底。天火说,我记得我们以前老在这里吃酸味捞。他说得柔和,算是做了让步,红蜘蛛顺坡下路,也表示赞同。

  然而那家店现在不卖酸味捞了。那个年轻店长现在在卖烤小串,而且看上去生意相当不怎么样。

  “这没有商业竞争意识的白痴,只会跟风没有主见的蠢材,个烤串脑袋的小王八蛋!”没离开那家店多久,红蜘蛛就忍不住扯着尖嗓音破口大骂,天火提醒他这么在人能听得见的范围里大声骂人很没礼貌,你骂没关系毕竟我也想骂但真的不必这么大声,红蜘蛛就说又不是我逼着他改行,更何况他要是听见了也算我对他进行亲切的教育。

  天火意识到这个话已经聊死了,便闭上了嘴。他安静地跟在骂骂咧咧的红蜘蛛后头,模糊想起这家店的店长长得好像和以前的那个不太一样——也许吧。塞博坦有很多人都长得挺像,长得和天火挺像的塞博坦人能在下城区排个队,他刚认识红蜘蛛那会儿更是感觉自己有生之年宛如第一次感染脸盲。他想起学校附近流传着的关于某个秘密结社的传说。与似乎变了一点模样的店长放在一起,并不难拼凑出一个可用的怀疑链。而——把这些阴谋论说给现在的红蜘蛛听,他不见得能听得下去。

  “阿红。”天火想罢,伸出手拽了红蜘蛛的胳膊一下。

  气哼哼的红蜘蛛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已经弯下腰的天火那张看上去干净而带着点疲倦的面甲,蓝眼睛的科学家拽着他朝路边的某家店方向轻轻拉了一下,说:

  “要不让我决定如何。我们不如就去吃这家吧。”

  

  

  红蜘蛛耷拉着面甲,勉为其难地跟天火进去那家小得要命的店之前,就知道这店百分百是天火随口一说将就凑合的产物。这店没有挂招牌,像一家再过半小时就会倒闭的苍蝇馆子,天火得弯曲膝盖才能把自己挤进去门框。红蜘蛛不准备坐下,天火则是吃了秤砣硬了火种,从子空间里摸出来了一条手帕反反复复抹一条长凳,以破釜沉舟般的勇气把自己的挡板慢慢搁在了长凳上头。

  老板是个有一定年纪的塞博坦人,见有人进来了,带头的还是个体型高大的军品运输机,被吓得几乎要从柜台里掏保护费出来求两位大圣过年期间姑且饶自己一命。他颤颤巍巍地戴上老花镜,见那个大白已经先坐下了,那个小黑也没有要动弹的意思,才慢慢地出了口气,扶着老花镜用挺和气的声音问:“你们二位想来点什么?”

  红蜘蛛疯狂朝天火使眼色,天火也朝他闪了几下光学镜,而后还是转向老板:“您这里都有什么?”

  老板把菜单递给天火,天火再递给红蜘蛛,红蜘蛛则哼了一声表示绝不配合。天火便扭头对老板说:“那应该有酒水吧,我想来瓶开膛手,麻烦您了。”

  “如果是犯瘾了的话。”红蜘蛛及时给他拆台:“那还是算了。你明天还有家教工作,要是嗓子哑了或者脑袋不清醒,恐怕容易遇上点麻烦。”

  “你。”天火瞪他一眼。

  “我可是在真心诚意地为你担心啊,天火,虽然我表达得可能不太让你开心。”红蜘蛛故作委屈地抚了一下自己黄色的座舱,红色的光学镜瞅着天火:“天火,我们之间难道有什么矛盾不成?”

  他故意在第三方面前卖可怜,他意有所指。天火张了张口,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歪着头,单胳膊肘扶住侧脸,钢化玻璃门那里投射过来的月卫光和店里的灯光混合在一起,把他的蓝色眼睛深处照得如同拥有一朵颜色不够鲜艳的桃花,天火慢慢说:“那我就不喝了吧。不过你真就没什么想吃的吗?”

  红蜘蛛用青丘方言碎碎念了几句,挺不情愿地捏起菜单,点了两道菜。天火乐于做跟风狗,说我也点个拌能量粉吧,但少加点辣料,多加点麻汁。

  “好的。”老板和气地点了点头。

  “哦,对,新年快乐。”天火才想起来这段时期见人面时最该说的一句话是什么。不过这句快乐他说出口总觉得有点扎嘴,有什么可快乐的?是指越来越艰难的就业时势叫人快乐,还是说火种源多年不再诞生火种于是新闻里只得用“塞博坦人口增长速度减缓,各地流水线的地位提高”挽尊的现实值得人快乐?好像都挺不值得,但如果在放假的日子里都不快乐,又有什么时候值得快乐一下呢?

  “好,好,过年快乐。”老板在厨房里说:“你们今年是我这儿的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顾客了,当然要快乐……别误会,我当然不是……在谴责你们什么。跨年的晚上至少我有了伴,这也算是我的一种幸运。”他扭过面甲对着两个学生笑笑,他的老花镜使他的那张面孔看上去慈祥非常。

  “塞博坦的经济确实不景气了挺长时间。”天火唏嘘:“所有人都过得挺难。”

  “就比如说我们地院。”红蜘蛛对此倒是很是了解,说不清楚他算是八卦还是算热衷于研究时事。他的红色光学镜很明显地亮了起来,就仿佛里面烧着什么火,大朵厚重的火从他的光学镜里绽放然后闪烁着流淌出来:“你敢相信吗?老是安排各种学生出差,参加各种考核,去稀奇古怪的外星球——然而迄今为止,我们甚至都没找到体积比一根手指指节更大的能量矿——我是说我的手!”红蜘蛛伸出他的手指晃了晃,他在意识到老板正专心炒菜应该没看他俩之后,手指迅速戳向天火的腰窝:“他的手指太大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等我们毕业了,我们的文凭就都会迅速缩水变得毫不值钱,这样的日子真是够了!傻逼御天敌!”

  红蜘蛛恶狠狠地骂,完全不管在听的人里头有个陌生人,会不会举报他俩去领一百万沙尼克币。天火在一边皱着眉头小声抗议“你别捅我腰,怪痒的”,红蜘蛛听后立刻蓄意又狠狠戳了几下。天火怕痒,他身子一歪,差点从凳子上歪倒下去。这一下似乎有什么绿色的东西在天火的视野里闪烁了一瞬,他只道自己是眼花了,并不细究。

  话匣子这东西只要有人开了,别的人也会情不自禁变得多话。天火其实不想——他什么时候都不想在餐桌上讨论塞博坦的现状,那过于倒人胃口——可他实际上还是张开了嘴,用听上去温和许多的话发起了相似的牢骚。我们已经禁枪有段时间了。天火说。我是个军品运输机,可是看看这里,我的胳膊,我的腿侧,全是空空荡荡的武器孔。

  “我的臂枪也没了。”红蜘蛛抬起胳膊,给天火看自己翅膀下方的空槽。

  “其实我的腿部炮也没了。”老板突然出现在他们两人身边,一对老花镜反射出白白亮亮的光。天火被他的突然出现小小吓了一跳(以他的年纪来说,能这么不发出声响地突然出现在两个年轻人身边,实在是有点本事),他偏转视线,确乎看到了老板被卸去腿部炮因此露出来的黑色武器槽。拌能量粉已经上了桌,可能真是饭前讨论时势问题的缘故,天火感觉有点倒胃口,竟然吃不下去,一时无聊地扒拉叉子玩。

  “如果非要考虑社会公共安全问题,那不如让一生下来身上就长着武器的塞博坦人全体自尽算啦。”红蜘蛛很显然从一进来的时候就没想好好吃饭,他高谈阔论,保持了他尖酸刻薄的风格,他坐在椅子上,想把脚翘到桌子上而最终没好意思这么干,于是他蓝色的脚尴尬地晃了晃,最终还是缩到了椅子上头。他闪烁着红色光学镜,说:“你看,就像这位,他身上唯一卸不下来的背炮我看照样会对塞博坦的公众生活安全造成威胁,他要是摔倒了而刚好炮口走火,恐怕会像打保龄球一样横扫一群人。想阻止这种情况发生的唯一办法我看就是从此不让他出门。”

  天火忍住了说“我们和这位老板之间有熟到开这种玩笑的地步吗”的冲动。他低下头,用手指摁着叉子,就像摁着什么很有弹性的弹簧。

  红蜘蛛正把椅子当摇椅晃。他喜欢掌握不平衡的感觉,像现在这样把椅子的脚推到翘起一个适当的角度,而刚刚好不让椅子倒下,他知道红蜘蛛热爱着走钢丝一样的快感,这份快感来自于自认为可以控制住局势的自信——红蜘蛛也确实向来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天火百无聊赖,拨拉了一下拌能量粉,用叉子卷起来一卷往嘴里送。

  酱料的味道恰到好处,粉的弹性和筋道在牙齿间一时纠缠,是令人称赞的美味。这么好吃的店居然距离倒闭已经不远了,天火一时有些悲怆。

  “傻逼御天敌与其继续祸害塞博坦,还不如趁早考虑让位给能干的我?我可以打赌,别说是我上了,就是现场拽来一只涡轮狐狸,让它每天在数据板上走来走去打字,都不会干得比御天敌还差了。”

  天火被噎住了,顿时发出一串咳嗽。他用眼神示意红蜘蛛“你话太多了”。老板呵呵笑,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你对御天敌意见很大咯。”老板说。

  “什么意思,你是觉得他很可怕吗?”红蜘蛛眯着眼瞧老板。

  “他是塞博坦的现任统治者呀。”老板笑笑。

  “呵呀,我倒是觉得您不必感到紧张。”红蜘蛛懒洋洋地问:“您连绿宝石地狱都敢放在店里出售,想必至少是不怕检查队,那总不至于害怕平时连面都没办法见着的御天敌吧。”

  老板的笑容疑似瞬间僵硬了。红蜘蛛努了努下巴,示意天火去碗柜上头拿那瓶绿宝石地狱。天火应该是没看见,他盯着蓝色的桌布发愣,桌子上已经摆上的食物还有散乱餐具在他眼里变成跳来跳去的音符。

  最后还是红蜘蛛飞起来,毫不客气地抢走了老板的那瓶绿宝石地狱。他用牙咬掉木制瓶塞,拿着酒瓶像晃香槟那样晃了晃。

  “呸。”红蜘蛛说:“一点泡沫都晃不起来。这个木塞也泛着一种潮湿腐烂的臭味。”

  “毕竟是绿宝石地狱。”天火说:“这种酒理论上来说已经在塞博坦市场上消失了约摸一万年了。”

  天火看着红蜘蛛,有那么一刻他在思考红蜘蛛会不会有心情给他也来一杯,如果他给了自己该不该喝这样的问题。红蜘蛛耸耸灰色的一对翅膀,朝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天火看得懂,那意思是“你这没胆的胆小鬼”,他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且根本没想给天火面子。红蜘蛛手速够快,一笑之间就已经倒了整整一杯。

  感谢飞机的载具系统赋予了天火很不错的反应能力,他很及时地在红蜘蛛把这杯东西往嘴里怼以前实现了红口夺食,红蜘蛛被大型机突然伸过来的大手卡了一下手腕和下颌,迅捷发出咔咔咔的不明声响,天火只能夹紧胳膊控制住红蜘蛛的动作幅度(但他还是被红蜘蛛的翅膀用特殊的方式打了耳光),迅速为他解释:“这东西酒精浓度高得吓死人,你要是想像喝啤酒一样喝,就等着猝死吧。”

  红蜘蛛顿了一下。

  他没再挣扎,尽管还是很不满地嘟囔了两声“我早知道,不用你提醒,我就是想测试一下自己的酒量”之类的话。天火见他把杯子慢慢放下,才慢慢长出了一口气,拿手背抹了抹自己额上的汗。

  他坐下来了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饭店里还有个人。戴着老花镜的老板依旧笑眯眯地注视着他们两个人,天火用手摸了摸自己脸上被红蜘蛛的翅膀刮出来的痕迹,觉得分外害臊。

  红蜘蛛从杯子里匀了一部分给天火,然后又给一直坐在旁边盯着看的老板从酒瓶里倒了一点。三个人草率碰杯。天火像猫舔牛奶那样小心地舔了一口,他听说这东西掺有些独特的致幻物质,像一种能引起强烈幻觉的高纯度饮料,他小心地舔了一口,再舔一口,还是由于一时尝不出什么味道而仰起头将一小杯东西吞下。天火觉得自己的腹腔变得有些发热(也许是幻觉),世界上的人叫它绿色魔鬼,塞博坦历史上的无数文人艺术家用过若干种不同的华丽辞藻去形容它的奇妙效果美味可口,而今天终于喝到了一口本尊的天火客观地评价它:好像就只是一种有点苦的味道醇美的酒。

  “有点怪。”红蜘蛛锐评:“我可以理解有人喜欢这个口味的酒,但它真的没那么令人着迷。”

  “可能是因为我们喝的方式不太地道。”老板说:“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曾和我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喝酒,我们醉后甚至一起飙车,在极速星狂奔,白天的时候光照过来白茫茫的一片啊,我们每个人的脸都显得年轻又纯洁。”

  一般来说这么讲话就意味着陈述者会有一段惨痛的历史,而老板终究还是闭口不言。

  “终究要过期的。”老板说。

  “御天敌也会吗?”红蜘蛛问。

  “那什么是正确的喝这种酒的方式呢?”天火问。

  老板笑了笑,他摘下老花镜,擦了擦镜片,回答道:“什么都会的。”

  他又说:“有些时候,过期的速度可以更快。”

  红蜘蛛的光学镜闪了一下。

  也许是由于喝了些酒,天火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塞博坦的不安稳。他仿佛已经可以看到阴云,霾,雾,所有他在塞博坦外勘探时看到的会让人看不清楚事物的东西,于他的脑海中出现在塞博坦的地平线上,他已经可以看得到那些若有似无形象飘忽不定的东西,只不过由于夜色渐深,它们被人存心或无意地遗忘。他仿佛看到于雾中几辆跑车并肩疾驰,他们面目模糊地冲进弥散着的白色水珠织成的网里,有人车毁人亡,也有人化作幽灵成为塞博坦无数个鬼故事中的其中一个,蛰伏在教人看不明晰的茫茫雾海之中。

  “好吧。”红蜘蛛说:“我现在是怀疑你这酒过期了。传说中的那些奇妙效果,至少我是一个都没感觉到。”

  老板笑起来。他已经从柜子里找到了几只中部镂空的汤勺。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天火说,他感觉自己低估了酒的度数,他现在头脑已经有点犯晕了:“这种酒在一万年前被禁止。是因为一个画家在痛饮了它以后烧掉了他的同伴的臂甲。”

  “怎么,你是不想喝吗?你害怕了?”红蜘蛛按照老板的教导,把汤勺架在杯子上,再在汤勺上面放上一块方糖:“我怎么记得这段历史不太对呢。好像是因为一个下城区出身的家伙烧掉了自己的家,还杀了自己的火伴,像很多刻板印象中的下城区的人一样,他当天烂醉如泥,尽管我感觉是因为他当天喝了五升大游行,但所有新闻媒体都说是他一大早起来喝下的两杯绿宝石地狱的错。所以第二天绿宝石地狱就被禁啦。”

  天火已经听不很清楚红蜘蛛在说什么了。他的酒量并不怎么样,非要喝这口酒把他弄得头脑很不清醒,他唯独看到红蜘蛛那两片薄唇不断地开合,他挺想蹭蹭他嘴角边沾上的几滴酒液。

  天火略有些思绪混乱,他看到接触到水时融化的白色沙粒,一种特殊的药物香气弥漫开来,令他想起自己童年时期曾无数次从看上去不怎么专业的医生身上嗅到的那股气味。

  这时远远地响起来了什么声音,好像是火药爆炸了,又好像是什么东西点着了,天火似乎真的闻到了火药的味道,若有若无地,他的嗅觉在后头追着,火药味在前面疾跑。

  他的神智总算勉为其难地清醒了一瞬。天火扶着额头,把自己从桌子上推起来,他晕晕乎乎地问,出什么事了吗阿红,是你把房子烧着了吗,坏家伙。

  红蜘蛛吃了一惊,说,你丫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窗外远远的烟花在空中爆炸了。

  天火软在椅子上,因为脑子还不太清醒,他依旧在揉自己的额角。红蜘蛛还在喝酒。烟花在空中闪了一下,线条变为点再湮灭于漆黑的空中,可惜就那么两朵烟花,塞博坦新的一年到了,因为污染问题已经不主张放烟花,还能有的看就不错了。

  红蜘蛛说,其实烟花挺美的。

  天火的头痛状况减轻了些许。他朝窗外看,烟花已经放完了。

  他说,但是我没有看到,挺可惜的。

  红蜘蛛闪了闪红色光学镜,说,如果你真的就那么想看烟花,下一次勘探我们就放个够。只要去的是个没那么穷的地方,咱俩花钱放他个几十箱。

  天火嗤笑一声。他说,拉倒吧,咱都没那么富,还什么几十箱烟花,你可别逗我笑了。

  在这个没有看到烟花,也没有吃到什么好东西的晚上,这一时刻,天火确乎感觉到了真真切切的快乐轻松。

  就在他们插科打诨的时候,新年的钟声响了起来,新的一年正式到来了。

  那一刻天火不再那么想去思考塞博坦的暗潮涌动,他决定就当是自己喝高了,想那么多何必呢,不如享受现在,他想,也许我喝到的并不是什么绿宝石地狱——我只是醉了,但我确乎没有出现幻觉。于是为了验证自己没有出现幻觉他慢慢地把面甲贴近阿红的肩膀,任由红蜘蛛戳了戳他还在发烫的侧脸。老板和红蜘蛛似乎说起了一些别的话题,那些话语融入塞博坦的雾水之中,通通变得模糊不清而湿润沉重,教天火实在是听不清了。

  

  

  【Fin】

  

  ¹《多萝西》:《绿野仙踪》。这本书曾经因为书中部分对理想乡的幻想词句,而在经济大危机时期于美国的部分书店下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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